张训的脸上又堆起平时那副斯文的笑,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把陈林虎推开一点:“陈大爷刚下达指令,我能坐床上看。”
“又快跑腿买早餐了?”陈林虎也没再挡着他,走到书桌前晃了晃鼠标,把休眠的电脑唤醒。
张训那副成年人该有的稳重模样端了几秒后就垮了,叹口气:“还差三盘。”
老陈头跟张训的赌局据说已经持续了小半年,张训输够十五盘,就要给老陈头买一顿街角生意火爆的早餐店的水煎包当早餐,老陈头输够十五盘,就包一周张训的晚餐。
从赌局开始至今,张训只吃过一周免费的晚餐,而早餐店的老板都已经记住张训的长相了。
陈林虎露出一个笑,没再挤兑张训,转身把自己那个瘸腿行李箱拉开,在林红玉给他准备的东西里扒拉起来。
“你是不知道那家早餐店里人有多少,我是不想一大早再去挤了。”张训见自己已经露馅,也不装了,随意在屋里看了两眼,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,“能看吗?”
陈林虎随意地点点头,张训走到近处看。
和他摆满杂乱书籍稿纸的桌面相比,陈林虎的书桌可以用整洁来概括。
电脑屏幕上的插画已经有了光影色块,还没开始细化,电脑前的手绘板用了有段时间,绘画区贴的膜中心摩得光滑平整,一旁手绘板笔的笔尖也秃了一小半。
电脑旁还有个速写本,看得出经常用,封皮已经旧了,使用过的内页膨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。
“经常练习?”张训没得到翻速写本的许可,就只看了几眼,笑道,“勤奋啊少房东,喜欢画?”
陈林虎含糊道:“算是吧。”继而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盒子丢给张训,“用得上就吃两粒。”
张训接过盒子看了一眼,是治胃炎的药。
他眯着眼的斯文相淡了点儿,眼底却浮起些许笑意。
“你还有这类玩意儿呢,也胃病?”他这会儿其实已经不难受了,但还是从盒子里抽走一板,“行,我拿点儿备用,谢了。”
“没,”陈林虎把箱子合拢推回原处,“出门前我妈塞的。”
张训认出这箱子是第一次见时陈林虎提的那个,不由笑道:“都掉个轮子还服役呢,没再买一个?你不是打算开学也拎着去报道吧?”
陈林虎在他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这茬。
“真打算拎着去?”张训也愣了,“你不下周就开学了吗,行李都收拾了么?”
陈林虎把箱子往地上一放,拍掉手上的浮灰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,淡淡道:“再说吧。”
“哦。”张训从陈林虎的态度里看出他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,一时有点儿接不上话,干脆一屁股坐到床上,看着陈林虎拿着笔在手绘板上滑动,不知怎么脱口又问,“你自己报道?”
“嗯,”陈林虎看着电脑,语气没什么起伏,“我爷年纪大了,不能去。”
大学开学其实是件体力活儿,搬行李跑手续找宿舍,老陈头那把老骨头还是少折腾为妙。
陈林虎握着手在手绘板上随便落笔,屏幕上一道该在受光面的线落在阴影上,他一边撤销操作一边有点儿烦躁。张训的话让他又想起临时变卦的林红玉。
其实陈林虎对有没有人跟着报道并不在意,他只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父母轻易做出承诺又轻易改变的做法。
这种不理解贯穿了他的整个少年时期,对“承诺不会得到兑现”的现实逐渐被习惯接受,但与之同时滋生且至今无法习惯的是“对我的承诺可以随便排在其他事之后”的想法。
这种观念一旦形成,往后每一次的失望都仿佛都是在加强它而已。
陈林虎从开始会主动给爹妈找“他们很忙”的理由的那天开始,就已经不是满地打滚要个解释的小屁孩了,所以这点儿可有可无的失望也从没说出口过。
好在张训并没有继续说下去,而是手臂撑在身后,向后仰着“嗯”了一声,半晌忽然笑了:“段乔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,咱俩确实有点儿像。”
陈林虎没听明白,侧头看他。
“我也是自个儿去大学报道的,”张训慢条斯理道,“就背了个包,带了个墨镜就去学校了。路上买了个洗脸盆和晾衣杆,当天晚上系里就传开了,说有个盲人新生就读中文系,太励志了。”
陈林虎遭不住:“咱俩没有一点儿像。”不要在这儿信口胡诌。
“你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,自己报道有自己报道的好处。”张训表情严肃地认真道。
尽管陈林虎已经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象牙,但还是没忍住问:“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