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姒俯下身,从地上捡起了一根带了两片叶子的长梗。
“刚才还见他在这儿……”她抬头张望了一圈,没见到梁冲的人影。小岚和奚连川都走出来,奚连川一嗅,突然问,“这是什么味道?”
姑姒也闻了闻,空中漂浮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烟火香气,在他们这些灵窍全开的人闻来,就像一根看得见摸得着的线。三人顺着那香气一路绕过了箈馆中间的水榭,看见水边丢了一张荷叶,上面满是锃亮的油渍,还有几块骨头,没吃干净,被扔在地上,他们闻见的香气便是这只鸡上散发出来的。
奚连川皱起眉,哪来的烤鸡?
三人彼此对视,同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之声,好像有人在拧一把已经生锈的锁。小岚脸微微拉了下来,小心地往假山后面走了两步。只见浣桐仰躺在地上,两只后爪腾在空中,因为浑身都在使劲,一阵乱蹬。而他的两只前爪扣在自己的脖子上,扣着他爪子的手枷已经开了,垂在一遍,他正奋力想解开脖子上的那道枷,只是年深日久,那枷像是已经长进了他的脖子里,一时半会儿抠不下来。
他正扑腾,小眼睛一转,余光瞥见了小岚的身影。
说时迟那时快,浣桐“噌”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,转身想跑。但是小岚比他更快,凌空一抓,已经拉住了他的锁链。浣桐整个身体已经跳了起来,又被锁链牵制,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。但也因为这一扯之力,脖子上的枷竟然已经有了脱开的趋势。
姑姒眼尖,喊道:“锁枷石不见了!”
小岚定睛一看,果然,浣桐的枷上空了一个凹槽。他奋力挣扎,嘶叫着想逃走。小岚指尖捏了个诀,一道金光便飞快缠上了浣桐的脖子,“咔嗒”一声,已经松了一半的枷又重新扣紧。小岚手中一拽,那道金锁链便更紧地缚住了浣桐,几乎将他掐死。
姑姒上前一步,怒道:“梁冲呢!”
浣桐两只爪子把自己的脖子抠得血肉淋漓,又咳又喘,刻毒地看着他们,不肯说话。
小岚手中握着锁链,突然感到一阵异样,立刻转头看向了箈馆外面。那里的禁制是她设的,只能进不能出,要出去,身上必须有“钥匙”。她总共只设下了两把钥匙,一把是姑姒身上一根鹅毛,另一把就是浣桐身上的锁枷石。
小岚近乎怒不可遏地收紧了手里的锁链:“你骗梁冲给你取下了锁枷石?!”
姑姒也反应过来,一阵风似的冲到了箈馆的禁制外面。但竹林静谧如昔,已经不见了梁冲的身影。她身影一闪,又回到了小岚身边。
“他把梁冲送走了。”
浣桐突然沙哑着嗓子笑了,目光从小岚身上移到姑姒身上,最后又看定了奚连川。
“他想去找那只魅报仇……”浣桐阴恻恻地笑着,“我自然要成全他!”
小岚:“你!”
奚连川心中已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,但他还是不死心,又追问了一遍:“你把他送去哪儿了?”
“他的仇人在哪里,我就送他去了哪里——”浣桐趴伏在地上,一张脸扭曲着。
“有穷渊!”
洛寒枝靠在窗边,眉头紧锁,不知道在思索什么。他手里纵着一枚竹叶镖,绕着檐下风铃飞,撞出清脆的动静。
“邪魔临世,无愿不成。”
仲筤回过神来:“嗯?”
洛寒枝把头转回来:“他想跟梁慈许什么愿?”
仲筤很坦诚地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“猜猜嘛。”洛寒枝毫无忌讳地反问他,“他不是你的心魔么?”
仲筤眉尖一挑,和洛寒枝对视。洛寒枝站没站相,就歪在窗牖上,迎着仲筤的目光。
他心里还有一些疑问,比如说,修道都修到成仙这个份儿上了,怎么还会有心魔?
修行有劫,心魔算是其中一种,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。人心的不甘,妄念,淫|思……都是杂念;求不得,舍不下,悔不及,才成心魔。照理说,成仙之前,这些劫都该历过了,杂念也早该剔除干净。再生心魔,便是仲筤修行不及之处。
但这个话洛寒枝不好太直白地问出来,有点儿当面揭短的意思。
仲筤放在杯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,无声地被他缩进了袖袍中。他随即低下头,不动声色道:“确实是我修行没到家。”
洛寒枝反而愣了一下。一个神仙,在他面前也太没架子了一些,他眼皮一跳,脱口而出道:“仙尊,过谦则诈啊。”
仲筤掀起眼皮,冷淡地看他一眼。他算是发现了,洛寒枝虽然表面上对他还恭敬,但多是出于那一道剑光的威慑。对于仲筤这个人,他心里根本不怕——至少不是山中其他精怪那样发自内心的敬畏。说他恭敬吧,又总是带点挑衅,但说他真的无礼,那倒又不至于。让仲筤想起很多年前的小白雀儿,在他肩头跳来跳去,叽叽喳喳,伸嘴到他碗里喝茶之前,还会歪着头贼溜溜地打量他一眼。
仲筤点评了一句:“有恃无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