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寒枝从袖中甩出去一枚竹叶镖,它在空中飞快地裂出无数片,盘旋着绕成一条竹叶织就的“麻绳”,灵活地缠上了梁冲的腰。一直到魅修改了石上的符文,那个“水落现石”算是从头放完了。梁冲已经回过神来,但被水冲倒,头重脚轻地摔进水里。洛寒枝那根绳紧紧勒住了他,想把他往石上扯。但半空中那些现着鬼影的浊气并没有消失,竹叶编的绳一被那些浊气触碰,就仿佛被火舌燎着了一样,细长的叶片纷纷蜷缩,绳索一下绷断,梁冲叫了一声,又淹进了水里。
洛寒枝咬着牙道:“你不是说脏东西进不来吗!”
仲筤平静地指了指他们脚下的这块石头:“是进不来。”
洛寒枝一怔,突然发现自从浊气借着“水落现石”在山洞里现形之后,就连一朵水花都没再打到他们这块石台上了。他转头环视了一下,这石台约莫两丈见方,摆张床都嫌局促。最多再站两个成年男子,就到彼此之间抬个手都要小心肘击到别人的地步了。
洛寒枝:“……”
您老这结界会不会太小气了一点!
梁冲在水里伸出了头:“救……!”尾音被水吞没,头顶沉下去,被浓重的浊气淹没了。
救人要紧,洛寒枝二话没说往下一跳。
仲筤急道:“九雒!”
照理说,刚才水位都只到梁冲的胸口,洛寒枝个头比他还高,应该下去就能站稳。但洛寒枝一脚踩下去,水直接没过了他的头顶。他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,那水冷得刺骨,不由分说地往他的口鼻和耳朵里灌。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仲筤叫了一声“九雒”,竟然分出心笑了他一声——嘴上分得那么清楚,但连那块破石头都还认主呢。
不知道哪里来的尖叫声在他耳朵里面炸开来,水声隔着,听起来又远又近。洛寒枝什么都看不见,感觉那尖叫声好像是从他脑子里面传出来,叫得他头痛欲裂。不属于他的记忆像破开了闸的水,浪涌过来,狠狠把他拍进水底。那块骰子似的小石头闪着光,漂在浑浊的水中……
“仲筤!”他从窗口翻进去,得意洋洋地捏着那锁枷石,“笃”地一声往仲筤桌上一扣。
小岚也在,她正帮着仲筤收拾书卷,听见他大呼小叫就回过头来斥他:“没大没小!”
九雒撑着桌子往上一跳,砚台被他推开,危险地泼出两滴墨,溅在桌上。他毫不在意地袖子揩了揩,对小岚说:“我可不跟着你叫他爹。”
仲筤无奈地摇摇头,伸手去撩他的袖子,看他揩上去的那一团糟污的墨渍。
小岚看向他,急得要跺脚:“父亲!”
仲筤息事宁人地哄她:“你要是愿意,也可以这么直呼……”
小岚一撇嘴:“你就会偏心他!”然后捧着书跑出去了。
九雒看着她的背影,砸了咂嘴,扬声喊:“你也没规矩嘛!还说我!”
仲筤懒寓此言。得理他,两指之间拈着那锁枷石,在阳光底下看上面的铭文。九雒马上转回脸来,一脸邀功的表情,等着仲筤夸他。
仲筤嘴角勾了勾,把锁枷石放回他手心:“挺别致。”
九雒眨了眨眼睛:“挺别致?”
仲筤:“嗯。”
九雒从桌上下来,举着锁枷石强调:“我串了九个术,分了八个面……”
仲筤勉强又抬了一下眼皮,看见他晃来晃去的那一面上划了一道铭文,完美地嵌进了“溯洄术”的一部分里,但是连上另一面的两笔,就成了“断音术”。安在浣桐的枷上,他便不可能以任何术法远距离传信了。
九雒还在一个一个给他讲解串进去的术:“这个会迫使他听令,这个是解锁的,只要他诚心悔过,枷就会自己脱落,这个是……”
仲筤打断他:“瀚海是不是有什么变故?”
九雒停下来,一时没说话。锁枷石在他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,在他手指的触碰下发出微弱的金光。“没有。”他最后回答,“瀚海一切如常。”
仲筤:“但你信不过蒙诸?”
“我逮着那小妖的时候,魔君是在旁边看着的。”九雒坐在桌上,低着头,视线正好落在仲筤脸上。他略带着讽刺地笑了一声,“魔君铁面无私,并无回护之意。”
也就是说,蒙诸是心甘情愿把浣桐送来有此山的。
仲筤站起来,负手看着窗外的竹林。九雒也从桌上跳下来,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形容,难得有了几分正色。
“仙尊。”他说正经事的时候还是恭恭敬敬的,“蒙诸狡诈善变,仙尊为何还要与他立盟?”
仲筤微微叹了口气:“我也知蒙诸狡诈……”
但他已经是当时最好的选择。
房里安静下来,唯有微风轻轻地拂动檐下的风铃。小岚正在竹林里的石桌上晒书,许是又在书页里发现了鸟毛,远远地扬着嗓子喊。
九雒突然道:“有我在呢!”
仲筤转过脸,看着他。
九雒朝他挺胸拍了拍:“仙尊别愁,有我在,可保瀚海万年无事!蒙诸要是敢毁约,我就……”他做了一个凶恶的手势,好像要把空气里的“蒙诸”掐死。
仲筤先是一怔,然后轻柔地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