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侍卫听得一愣,正思索着是否是这个道理,稚陵已一把挥开他挡路的胳膊,闯过去了。
侍卫哎了一声,抬眼看向瓢泼大雨中,陷于缥缈雨雾中仙阁楼台般的涵元殿——以及高高阶陛之上紧阖着的殿门。
侍卫想着左右陛下他们也看不到,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。
此处别无遮挡,倾盆大雨冲刷脸庞时,眼睛都睁不开。即墨浔不得不闭上眼,周遭的雨声入耳,便显得格外磅礴。雨声哗哗作响,击地时,仿佛千军阵前擂鼓摇旗。
雨……忽然停了?可雨声并未停。
他缓缓睁开眼睛,眨了眨,黑睫上水珠啪嗒啪嗒滚落,模糊世界才渐次清晰,入目先是鹦哥绿绣着粉梅花的宫装裙角。
顺着梅花枝纹饰向上看去,就看见竹伞影里模糊不清的一张脸庞。
原来并非雨停,而是头顶上挡过一片竹伞。
他以为是幻觉,又眨了眨眼,适应了光线,这次他看得更清了,宫装少女微微俯下身,将挟着的竹伞递向他。
她一双明亮星眸担忧地望着他,脸颊通红,气息尚未喘匀,显然是着急赶来的,连衣裳也弄湿了些。
递来伞柄的细白手腕晃在眼前,在晦暗的影中亮得刺眼,他意识有些昏沉,大抵是淋了雨,伸出手颤颤,却不是接过竹伞,而是想去触碰她近在咫尺的脸,声音意外的哑:“你怎么来了……”
他忽的想起什么,微微别开脸去。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,却被她看到了。
稚陵哪知道他心中此时在想什么,犹豫了一下,说:“我见……是贵妃娘娘,见忽然下雨,让我来给殿下送支伞。”
话毕,只见即墨浔苍白脸上愕然而惊喜,
她自己有六分心虚,——这话自然都是她编来诓侍卫并宽慰他的话了,她抄了两卷经文,今日暴雨,皇后因要来涵元殿过问朝政,不曾邀她们游园饮宴,她是从莲花观悄悄跑过来的。
稚陵躲闪了一下目光,目光略微一扫,四周别无他的部下僚属,只冰冷立着数名玄甲的侍卫,拄着寒亮的长枪。
皇后把持着皇帝亲卫与禁宫护卫,这些都是皇后的人,正冷眼旁观。
再看即墨浔时,他眼中却好像掠过了什么,漆黑眼眸复看她,那一眼蕴着些渺渺的笑意,看得她心跳厉害了些。
稚陵不知他有无洞察她的谎话。
他望她,轻声说:“阿陵,辛苦你来看我。……不用担心我。”
话虽如此,可她看他脸色苍白如纸,不像很好。
风雨如晦,天色极其暗沉,涵元殿后有浓云席卷,闷雷滚过,骤然炸开,雨似乎更大了,地上升起茫茫水雾,使世间万物,尽陷雾中,不可辨清。
雨横风狂,竹伞挡得有限,雨刮湿衣袖,冷得厉害。稚陵想到他今日受罚也与她有些缘故,一时心中自责不已,踌躇低声说:“殿下原是为了我而受罚的。”
他道:“无论有没有你,他们都不会放过我。不是这个理由,也会是别的理由。何况,若非是我,……怎会牵连你滞困宫中,……回不了家。”
稚陵正要说什么,那边侍卫冷声催促:“快点儿,送了就走,不许逗留!”
“殿下,我不能久留,……”稚陵说着,径直想将竹伞伞柄塞到他手心里,不想他却顺势握住她执伞的手背。
冰凉雨水浸过的手掌依然有两分余热,力度不轻不重,将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;他的漆黑眼睛正长长地望着她。
伞影晦暗落在他俊美脸庞上,即墨浔动了动嘴唇,口型似乎是说,不要自责。
稚陵抬起另一只手,微颤着贴近他额角鬓边,替他理了理雨水冲刷凌乱的发缕,一缕一缕,一丝一丝地理好。
那温热的触感点过肌肤时,一时叫他恍惚。初春雨水冰凉,寒意料峭,她的指尖离开后,余热竟似燎原般在触碰过的地方突突烧了起来。
冷脸的侍卫目送这小宫娥离开了,却不想没过一会儿,竟又迎来两位女官,那位女官走近,给他塞了些银子,低声赔笑说:“军爷行个方便,奴婢跟我家殿下说两句话。”
银两分量甚足,侍卫眯了眯眼,正要放行,忽见她们也带了伞来,不由多问了句:“你们是哪个宫的?”
女官如实道:“我等是奉长春殿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的。”
侍卫怪道:“刚刚……长春殿不是来送过伞了?”他努了努嘴,两位女官一并看向那边的少年,雨幕之中,他手里的确撑着一柄竹伞,他道:“那个小宫娥也自称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