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哼!”玉钏把头一扭,看也不看花簪。不然呢?真以为她就那般脆弱?花簪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,她也是。甚至于比家世,花簪还没她好。至少,她娘原就是在荣禧堂里伺候的,她姐姐还是一等的大丫鬟。可花簪家里,除了个烂赌的爹和重病的娘外,听说还有个喝醉酒就爱打人的大哥,哪里比得上她?
得亏花簪不知晓玉钏心里的想法,不然铁定忍不住收拾她。可玉钏方才的那一席话,多多少少还是让花簪心里起了些波澜,当下叹道:“罢了,左右你就是命好。你也甭管你的二两月钱是怎么来的,只要好好用就可以了。”
“才不,我要离开。最多三年,我一定要离开!”玉钏鼓着腮帮子恨恨的道。
“胡闹什么?”花簪伏低身子从下往上的看玉钏,见玉钏一脸的斩钉截铁,当下就有些愣住了。其实这会儿,花簪已经大致上明白了玉钏是甚么样的人,至少说到做到便是了。
“我没有胡闹,我是认真的。”果然,玉钏道,“花簪姐姐觉得二两银子的月钱很好?我看未必。旁的不说,你且看前几日,那两个通房,长得比我好看多了,还是老太太赐下的,结果呢?太太说打发就打发了,天知晓她们如今去哪儿了。”
“别胡说,咱们这样的人家,只有买人的道理,哪儿有卖人的道理?我猜,她们应该是去了庄子上享福呢。”花簪急急的掩住了玉钏的嘴。
玉钏却闪了过去,压低声音道:“花簪姐姐,你自己摸着良心说,这话你信吗?府里头尚有过得不好的,出了府还能有好?那庄子究竟在哪儿不知道,是个甚么样儿咱们更不知道。那两个通房被送到了庄子上,究竟是有人伺候的,还是干脆被打发去伺候别人了,只怕老天爷才知道!”
花簪被她说的心慌慌的,坐立不安的好一会儿,才跟着压低声音道:“那是通房,回头你当上姨娘不就好了?”
“小周姨娘不是姨娘?她还怀了孩子呢,结果孩子没了她自个儿也没了。我还想好好活着呢。”
“那你好生保住孩子不就成了!”花簪忍不住又伸手打了玉钏一下,犹觉得不够,甚至还在玉钏腰上掐了一把,“你呀你,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精还是傻,哪儿有这么诅咒自己的?”
“我不傻,你才傻。老爷多大年岁了?过两年等我大了,还能生孩子?”见花簪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,玉钏又道,“再说了,生了孩子又如何?你怎么不看看赵姨娘?她生了孩子,还生了儿子!如今怎么样了?是个人都能欺侮了她。”
“那那……”花簪支支吾吾了半天,这才堪堪寻到话头,“那你不会把主意打到宝二爷身上吗?你是比宝二爷大了两岁,可我记得你生的晚,应该袭人小好几个月罢?袭人能做的,你做不得?”
“有人来了!”玉钏心下一动,可没等她说甚么,就瞧见穿堂那头走过来几个人,当下回手狠狠的挠了一下花簪的手背,旋即就听到一声倒抽冷气的痛呼声,心头暗乐,当她真傻不成?姐姐金钏打小就没少欺负她,可哪次她也没吃亏!
不多会儿,穿堂那头的几人已经走到了她们跟前。当然,花簪和玉钏也早已从门槛上起身,向着来人行礼,道:“见过琏二奶奶。”
来人不是旁人,正是被贾赦强行轰出来寻人的王熙凤。
说起来,王熙凤也觉得万分委屈,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王夫人这是铁了心的不出荣禧堂。甭管王夫人心里头的真实理由为何,至少明面上,她是谨遵贾政禁足的命令,在禁足解除之前,是绝对不会离开的。既然如此,贾赦难道不应该先逼着贾政将禁足令解除吗?
然而,贾赦偏不这么干,又或者是因为贾赦极为了解贾政,要让贾政朝令夕改那是绝不可能的。相较而言,王夫人显得软弱多了,因而贾赦当然会选择从王夫人这一头下手。同理可证,要来请王夫人过去,不能用同辈,偏小辈儿中也唯独只有王熙凤中用一点儿,贾赦自然将目光对准了她。
天可见怜的。
“太太呢?在房里休息?”见两个丫鬟并不将自己引入房内,王熙凤语气淡淡的问道。
花簪有些紧张,强作镇定的道:“太太昨个儿晚上不曾休息好,早些时候勉强用了一碗粥,才刚歇下。”
“哦?刚歇下?”王熙凤嘴角略往上扬,“既是刚歇下,在先前二姑娘来请时,就是不曾歇下喽?”
最初奉命来请王夫人的是二姑娘迎春,虽说迎春那姑娘笨嘴笨舌的,可真要她传个话儿,却是没有问题的。可迎春回去就说了,王夫人不愿意见她。之后,贾母晕厥,荣国府再度派人去请大夫,大夫过来先是施了银针,又开了方子。直到大夫都走得老远了,荣庆堂那头才商议出一个结果来,那就是让王熙凤过来请王夫人过去。
“琏二奶奶……”花簪笑得一脸尴尬。可不等她说完,一旁的玉钏就接了上来,只道:“琏二奶奶莫怪,是太太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见。不过琏二奶奶自不算是闲杂人等,您请进罢。”
花簪见鬼一般的看向玉钏,却听王熙凤轻笑一声,旋即就从花簪和玉钏之间走了过去。
王熙凤走入耳房,入目的是清雅的摆设。其实,她一直都在腹诽王夫人,也不知道是甚么毛病,明明霸占了这荣禧堂,却并不住在那并排的五间大屋子里,却偏生要住在东面耳房里。虽说荣禧堂这边,房间大院子也大,耳房的大小几乎同她院子里的正房相当了,可到底还是显得底气不足。王熙凤有些恶意的想,莫不是王夫人自己也知晓何为名不正言不顺?毕竟,当初贾代善在世时,贾母却是住在正房的左三间的。
“太太,我来瞧您了。”
花簪和玉钏是紧随王熙凤一道儿进入内室的,其实她们并不曾说谎,王夫人确实是歇下了。只不过,这将近一年来,至少有半年时间,王夫人都是病歪歪的。尤其上次跟贾母产生了冲突之后,王夫人一回来就“病倒了”,且前个儿小周姨娘没了,昨个儿又刚将两个通房打发了,王夫人的精神头确有些不足。
因而,王熙凤进来时,王夫人是歪在床榻上的。
“你们出去罢,凤哥儿不是外人,无需那般多礼。”王夫人先是任由花簪和玉钏将她扶起,又在她背后放了被褥靠着,随后取了暖手炉,从旁边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,之后就听从王夫人吩咐,退出了内室。
而此时的王夫人,却依然是一副未曾洗漱过的模样。不过说实话,对于王熙凤来说,王夫人洗漱不洗漱的区别真心不大,甚至几乎没有任何差别。
待花簪、玉钏出去了,王熙凤也干脆利索的将紫鹃和丰儿打发出去了。很快,内室里就只剩下了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二人。
一片沉寂,死一般的沉寂。
“凤哥儿好久不曾过来我这儿了。”最终,还是王夫人先打破了沉默,语气平静的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