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酉时,皇帝入场。
按例,今晚帝后当为主人,皇帝该与中宫皇后一同入场。可是皇帝进来时,手里牵着的却是贵妃的手!
而堂堂中宫皇后,竟然只跟随在半步之后。明黄耀眼、点翠凤冠的皇后,明明应该煊赫无双,可是这时却还要跟在贵妃后面,面上强颜欢笑。
所有人都暗自皱眉,却也都早就习以为常。
自从皇帝登基以来,每年的除夕家宴,几乎都上演着这样的戏码。从前皇上的发妻吴皇后,就是容忍不了皇帝如此,忍不住以后宫之主的身份杖责贵妃。结果皇帝一怒之下竟然废去皇后——而彼时,吴皇后被册封为后不过一个月。
有此先例,继皇后王氏便学会了明哲保身,虽然贵为中宫,见了贵妃却要称一声“姐姐”。之后再遇宫宴,即便强颜欢笑,却也要笑得看似情真意切。
兰芽在庑房廊檐下瞧着这一幕,也不由得暗自轻叹。
终于熬到所有人都跟随着皇帝进了大殿,里面笙歌燕起,兰芽才悄然挪向自鸣钟处去。<p
御膳房的小内监进来传膳,出来的时候有意无意朝庑房这边瞄了一眼。兰芽便猫腰穿过庑门,瞧瞧凑过去。那小内监眼疾手快,朝排水口处扔过一包东西来。
兰芽忙滚过去抱住了,再猫儿似的爬回到台基上去,然后一路猫腰膝行,溜着墙根儿爬到自鸣钟处窗口。
纵然今晚是除夕宫宴,可是乾清宫内外的守卫却也没放松了。就在周遭的一圈儿庑房廊檐下,也都几丈便立着个红盔将军,手执金瓜立在幽幽暗影里。而再远处,则是佩刀的锦衣郎,那绣春刀就更是寒光闪闪……
不过不知是巧合,还是哨位安排的问题,自鸣钟处所在的庑房角落左右倒是没有安排侍卫,让兰芽得以安全到达。
来之前,兰芽曾经跟虎子苦练了两日的撬门压锁的“手艺”。虎子行走市井,这些本事都高明着;兰芽学得也认真,只是不了解宫里的锁簧是否更难拆……却没想到,伸手一摸,那门上竟然压根儿就没挂锁头。
皇宫关人,果然与民间大有不同啊!
兰芽一边想着,一边却已被自己之前的用力过猛给坑了,整个人跟个皮球样地直接滚进门去。中间儿被门槛给绊了一下,便摔得七荤八素。
房间里没点灯。这一点兰芽倒是想到了。宫里规矩严,今晚既是宫宴,便除了乾清宫大殿里灯火如昼之外,其它不用的房间一律是不准点灯的,以免走水。
偏巧这除夕夜,外头连月亮都没有,眼前伸手不见五指,黑压压一片。
兰芽只好坐在原地,等着眼睛适应黑暗。耳朵却比眼睛先鲜活起来,远远近近听到宛如海潮般泛起的钟声。丁零当,丁零当,金石撞玉一般,不甚刺耳,反倒柔和动听。兰芽渐渐分辨出来,即便这声音并不止来自一座钟,却不吵不扰,反倒自成和鸣。
琴瑟和鸣,原本是文人们最崇尚的境界,却没想到今晚竟有幸听见这样的天籁。
可是却有人在这样美妙的和鸣里,无声地将房门推严。原本想借助门口筛进来的幽微灯光照亮,这一下就又什么都瞧不见了。
兰芽紧张地揪紧衣襟,却也不敢说话——虽然知道司夜染被关在这里头,可是却不敢确认这里头是否另有看守的禁卫。倘若有的话,她若贸然出声,那就糟了。
两人就在黑暗中僵持,谁也没先说话。
倒是兰芽手里抱着的包袱里,先按捺不住流淌出了些酒菜的味道来。兰芽这才留意到,心下已是暗暗叫苦:原来是刚刚那一绊又一滚,已是不小心将那酒菜打翻。此时纵然不说话,可是那味道已然传开,再难隐身。
她便轻咳嗽了一声,打官腔问道:“司公公可在此间?”
要是有禁卫作答,她好歹还能装作进来办事的模样,胡诌个什么借口遮掩一番。
却没想到,并无禁卫的响动。
黑暗里,依旧静得让人心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。
兰芽深吸几口气,顾不得油腥,将包袱紧紧捉在怀里:“大人,你不肯跟小的说话,就是还在怪罪小人,是不是?”
黑暗里,终于簌簌有了一丝响动。随着海潮般的钟摆声一同浮起的,还有那人身上再熟悉不过的香气。若麝非麝,若兰非兰;比麝更清冷,却比兰香更飘逸。
兰芽不知怎地,心跳骤急,便在黑暗里紧紧闭上眼睛,努力抵抗这一刻的心悸。
又过了不知多久,也许洪荒,或者仅有一瞬。司夜染终于开口。却又是一贯的清冷刺骨,有死一贯的慵懒傲慢:“怪罪?兰公子,说笑了!我此时不过阶下之囚,死活都要仰兰公子鼻息,我又如何敢怪罪公子半分?再说,想要杀了我,本就是公子一直以来的心愿。今晚除夕,公子想来报仇贺岁,原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钟摆声远远近近地来,仿佛轰鸣在兰芽心头。
兰芽忍了忍:“大人要怪便怪吧。这寂寞无涯的自鸣钟处里,心里挂着些念头,总比荒凉无着的好。”
司夜染冷嗤:“倒是不知,兰公子准备如何送我上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