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诚离开酒店,春城午后的阳光兜头泼下,将方才门廊内的阴湿与逼仄瞬间蒸发。他没有回头,脚步径直穿过旋转门,汇入街道上慵懒而嘈杂的人流。直到走出两个街区,拐进一条相对僻静、栽满悬铃木的老街,他才放缓脚步,在一家尚未营业的咖啡馆外廊下站定。
梧桐叶筛下的光斑在他肩头跳跃,带着初春特有的、微带凉意的暖。他摸出手机,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,终于拨通了叶炎留下的那个号码。铃音响了三声,被接起。
“叶叔。”王诚的声音平稳,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,“我见过林晚了。该说的,都说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传来叶炎平静无波的回应:“嗯。在什么地方?附近安全吗?”
“一条老街,人不多。我马上离开。”王诚顿了顿,补充道,“她承认了。至少,承认我知道的那些部分。”他没有描述林晚的眼泪和崩溃,那属于无关的、需要被剥离的情绪细节。
“处理得干净吗?”叶炎问的是潜在风险,比如是否留下录音、争执痕迹或引人注目的场面。
“应该干净。只在门口交谈,时间很短,没有肢体接触,没有引人注意。”王诚回答得像是在汇报实验操作步骤,“我明确拒绝了所有私人联系,并表明会脱离他们预设的渠道规划未来。”
“很好。”叶炎的语气里听不出赞许,只是一种对步骤完成的确认。随即,他话锋微转,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实务考量:“但对方投入了时间和资源,不会轻易接受失败。林晚的个人反应是一回事,她背后系统的应激是另一回事。接下来一段时间,你需要更注意个人环境的异常变化,尤其是学术相关领域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王诚握紧了手机,目光扫过老街尽头喧闹的主干道,那熙攘的景象之下,仿佛有暗流开始涌动。
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,叶炎似乎一边通话一边在记录或查看什么。“按照常规推演,可能的反应包括但不限于:学术资源渠道的非正式‘收紧’或‘延迟’;小范围内出现关于你研究独立性或数据来源的暧昧议论;甚至可能出现更具干扰性的‘替代选项’或‘对比案例’,试图通过制造落差来重新激发你的‘需求感’。这些手段通常不会留下直接证据,目的更多是心理施压和路径修正。”
王诚静静地听着,将这些可能性像参数一样输入脑海中的评估模型。他想起叶炎昨夜提到的“温和的压力”和“可控的困境”。
“我知道了,会留意。”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,声音比之前低了些,却更加清晰坚定,“叶叔,还有件事,想请您转告关翡哥哥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,就回帝都。”王诚的目光越过老街的屋顶,投向北方灰蒙蒙的天际线,“回去后,我会去见囡囡……向她道歉。有些话,我说错了;有些事,我想岔了。该认的错,该道的歉,不能躲。”
他说得很慢,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仔细打磨过才吐出来,带着一种少年人罕见的、近乎沉重的郑重。不是冲动,也不是表演,而是经历了昨夜冰冷的信息轰炸和今晨艰难的思考切割后,沉淀下来的、对自身行为边界的重新确认。对囡囡的伤害,是他在这整场迷局中,最清晰也最无法推诿的过错。这根刺,必须自己拔出来,哪怕过程会疼。
电话那头,叶炎沉默了更长的时间。久到王诚以为信号中断,才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呼气声,仿佛常年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。
“知道了。”叶炎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难以名状的波动,“我会转告关先生。”他停顿了一瞬,补充道:“关先生会明白的。”
这句“会明白的”,似乎意有所指,又似乎只是陈述。王诚没有深究,只是低声道:“谢谢叶叔。”
“先别挂。”叶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澈条理,“你刚才的动向,结合你的决定,对方做出反应的时间窗口可能会提前。我这边需要做一些预防性安排。你听着——”
电话里传来键盘敲击的轻响,叶炎的语速稍快,却依旧清晰:
“第一,你返回帝都的行程,不要预订公开渠道的票务。我会安排一辆车,司机可靠,路线会避开常规监控密集点。具体时间和上车地点,稍后发你加密信息。这不是过度谨慎,是避免不必要的‘偶遇’或‘关注’。”
“第二,回到学校后,立即对你目前手头所有研究数据、实验记录、论文草稿,进行一次完整的、离线的备份。备份介质使用物理隔绝的加密硬盘,不要依赖云端或校内网络存储。这是防备任何可能针对你个人学术工作的‘技术性’干扰或污名化企图。”
“第三,如果近期有任何人——包括你此前认为可信的师长、同学——以任何形式向你打探关于特区、关先生、‘基石-α’、乃至你个人未来规划的敏感信息,或者试图引导你签署任何文件、做出任何口头承诺,一律不予回应,并立刻告知我。记住,是任何人。”
“第四,关于向囡囡小姐道歉的事,”叶炎说到这里,语气出现了极其微妙的凝滞,似乎这个议题稍微偏离了他纯粹的风险管控范畴,“选合适的时机,私下进行。注意场合,注意方式。囡囡小姐心性纯粹,但并非不通世情。你的诚意,她感觉得到。”
一连串的指令,冷静、周密、覆盖了行程、数据、人际、情感多个层面,像一套精密设计的应急预案。王诚一边听,一边在脑中快速记下要点。
“我都记下了,叶叔。”
“好。保持通讯畅通。加密信息十分钟内发到。自己小心。”叶炎说完,便准备结束通话。
“叶叔。”王诚忽然又叫住他。
“还有事?”
王诚抿了抿唇,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:“您说,我这样做……算不算是……开始学着‘看琢刀’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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