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姒勉强睁开眼睛,冷汗从她额角滑下来,因为疼痛,出得太多,连眉毛都抵挡不住,沉重地坠在她的眼帘上,让她很难看清眼前的人影。
仙尊给有穷渊加的禁制有七道。席卷一切的风沙是一道,地上蛇一样乱蹿的荆棘也是一道。但这些好像都伤害不了那个青衣人,他把撕下来的翅膀当做羽毛织就的毯子,悬空裹着奚连川的身体,不至被地上的荆棘缠住。
“你到底……”姑姒的话被喉间涌上来的血打断,她把血沫吐出来,重新续上,“想干什么……”
青衣人看了她一眼。
“姑姒,”他嘴角勾了一下,唤她的语气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,“我一直都很喜欢你……”他上前两步,荆棘为他辟开一条窄径,他伸出手温柔地在姑姒嘴边摩挲了一把,替她抹去了一条血迹。“别怕,你和九雒那么要好,我是不会杀你的。”
姑姒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,她微弱地转了一下头,想脱开他的钳制。
青衣人突然转过脸,看定了虚空,眉宇间升起了一丝不耐烦。
“我也想跟你好好说一会儿话。”他仿佛在跟姑姒致歉,“但他来了……”
下一个瞬间,青衣人和裹着奚连川的翅羽全都凭空消失了。他刚才看定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三个身影,小岚的尖叫声第一个响起来:“姑姒!”
仲筤站在她身后,一扬手,风沙烟尘和荆棘地火全都被他撤下了。把金翅钉在半空的利箭消失不见,姑姒身子一坠,落进了奔来的小岚怀中。
“奚……”她挣扎着,满手的血都涂在了小岚袖子上,“他带走了……他是个……天脉……”
小岚听得一头雾水,只好安抚她:“你别着急,父亲已经来了……”
姑姒一边往外咳血,一边还想说话:“浣桐,骗了……”
洛寒枝已经从地上捡起了枷锁,递给仲筤看。
小岚吸了一口气:“他是什么时候……”
仲筤微微摇了摇头,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惊异之色。那只魅是什么时候和浣桐勾结已经不重要了。某种程度上来讲,只要他不擅自动用法术就能够在有此山出入自如,浣桐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为他所用,眼下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。
仲筤俯身,小心地翻过姑姒的肩膀看了一眼。她的伤口从肩膀一直贯穿到腰,缺了一大块肉,几乎能看见骨头,血还在往外涌,浸透了背上新生出来的绒羽——她的人形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。
飞禽走兽修炼,若是受伤太重,往往会现出原形。
仲筤随即伸出手,掌心释放出几缕温和的白光,姑姒的伤口在白光的笼罩下开始迅速地长出新肉。血很快就止住了,但是姑姒歪在小岚臂弯中,彻底不省人事。
“你带她回幽篁里。”仲筤对小岚说,“我下去看看。”
小岚立刻抗议:“父亲!”
仲筤已经转身往渊下走,头都没有回。洛寒枝快走了两步跟上他,仲筤看了他一眼,似乎也想让他回去,但是洛寒枝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。
仲筤便不再说话,只顾着疾步往前。小岚站起来,把姑姒放在了地上,也想跟上。但是仲筤早知道她会这样似的,轻轻一抬手,一道雷从天而降,堪堪砸在小岚脚边,“轰”地一声点起了大火。火舌沿着界碑划定的一条线飞速地蹿升,很快烧成了一片火帘,不许小岚再进一步。
她站在火帘后面,气得直跺脚,又喊了两声。但仲筤和洛寒枝已至崖边,身后风沙席卷,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。
比起身后又是天雷又是地火的阵仗,真正到了有穷渊边上,反而什么都没有,裸|露的岩石嶙峋而焦黑,大地好像被一道斧子从天上辟开,甚至能从这里看到深渊对面。上空漂浮着一些金色的纹路,像洇在水中的墨,漫无目的地舒展。但洛寒枝看得出来,那是阵法铭文。
崖边安静得可怕,洛寒枝往下面看,完全是黑的。
仲筤突然伸手,两指在洛寒枝颈后脊椎凸起的地方摁了一下,洛寒枝顿时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梁淌了下去,像一枚生鸡蛋在他后脖子上打碎了。
“清心诀。”仲筤收回手,面不改色,“你修为尚浅,若为浊气所惑,以后容易走火入魔。”
洛寒枝抬手摸了摸后脖子,摸到一把鸡皮疙瘩,怎么都感觉有点儿不信他。
仲筤没在意他的神色,淡然问:“下去么?”
洛寒枝:“下。”
仲筤二话没说就往下跳,洛寒枝还指望着有个什么梯子或者别的法术,一时竟愣在了崖边。他根本来不及多想,跟在仲筤身后纵身一跃。
这有穷渊名字是叫“有穷”,但深得没尽头。洛寒枝在直线坠落的失重感里咬牙切齿地想,虽然我上辈子好像是只鸟,可我这辈子没长翅膀啊!他艰难地捏了个诀在手上,想着落地的时候好歹要缓冲一下,但心念怎么集中不起来,洛寒枝心里一慌,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黑仿佛是活的,他一点儿力量都没有了,唯独坠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,好像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露底的容器,内脏要先他一步从他身体里滑脱出来。
“完。”洛寒枝心道,“不会一下来就先摔死了吧?”
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,他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把他整个人往上提了一把。因为下坠的力道太猛,这一拽之下,洛寒枝几乎听到自己腰上的骨头“咔”一声被拽脱节了。他感觉自己诡异地在空中停了一瞬,然后再次直直地往下掉,不过这次立刻就摔到了地上,洛寒枝猝不及防,滚出去好远,只觉得身下全是硌的石头,摔得眼前一阵一阵冒金星。
等他七荤八素地在地上□□着翻了个身,才发现仲筤就站在他身边,站得玉树临风,头发都没乱一下。
看他半天还没起来,仲筤伸出一只手给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