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洛寒枝,九雒的吻要生涩许多。
他跪在仲筤的脚边,仰着脸,揽着他的脖子,一开始的时候,用的是一种乞求的姿态。仲筤往后仰,他便跟着直起腰,站起来,变成他低下头,蛮不讲理地,把仲筤圈在他坐的地方。那个吻漫长而琐碎,九雒从他的唇边流连,吻上他的鼻尖,然后吻他的眼睛。仲筤始终睁着眼看他,直到此刻才不得不闭上眼睛,感到他的唇覆在自己的眼睑上。他才发现九雒的唇是冰凉的。
仲筤伸出手扶在九雒的腰上,坚定地把他往后推。九雒看着他,惶恐又哀伤。他似乎是害怕仲筤的反应,但又害怕他没有反应。
仲筤确实没什么反应。他叹出一口气,尽管他坐着,九雒站着,但他往上看的眼神里是居高临下的怜悯。
“你不生我的气吗?”九雒当时问他。
仲筤摇摇头。九雒紧紧握着他的手,他们一直都很亲密。以前九雒还是一只鸟的时候,就喜欢挨在仲筤身边,蹭他的手,索取他的爱抚,用尖喙拨弄他的头发——仲筤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亲密有什么不对。九雒听见他的话,眼睛亮了。
“我不生你的气。”他低下头,指腹轻轻拂过九雒的指缝,“这不过是你修行的一个关隘。”
九雒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熄灭了下去。
仲筤继续往下说:“皮肉之欲是人之常情。”
就像吃饭、喝水、排泄。仙人是没有这些欲望的。他们洗筋伐髓,苦苦修炼,就是为了摆脱凡人的欲|望。
九雒神情古怪地看着他,良久,近似尖利地笑了一声:“你是说,我该更加勤于修炼?”
“我是说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仲筤很有耐心地对他说,“也不要太急于求成了。你……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,九雒突然抽回了他的手,转过身要出去。
仲筤站起来,在背后唤他:“九雒!”
九雒没有回头,仲筤又叫了一声,跟出了木屋。九雒的脚步越来越快,仲筤想跟上他,但竹林里突然起了一阵风。竹叶漫天席卷,遮住了仲筤的视线。他长袖一拂,竹叶纷纷散去,打着旋儿飘在空中,他却再也没有看见九雒的身影。竹叶落下的时候,他感到了山下的禁制动了。
他知道,这是九雒下山了。
洛寒枝的吻落下来的时候,仲筤只挣扎了一下,然后就被他摁住了脖子。藤叶织成的茧将他们紧紧包裹,仲筤没有多少空间躲闪。他感到洛寒枝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,他的鼻尖蹭过自己的鼻尖,睫毛颤动,扫过他的眉尾。仲筤也闭上了眼睛。
他突然感到饥饿。他已经千余年没有过这种感觉,甚至都不太确定是否是饥饿。只是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让他紧张,也让他恐惧,让他不断吞咽。而每一次的吞咽,都只是让洛寒枝吻得更投入。仲筤很快呼吸不过来,他急促地喘息,手撑在洛寒枝肩膀上—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个覆在仲筤身上。然后他停了下来,微微分开一点,深深地凝视着仲筤的眼睛。
仲筤的脸在发烫,洛寒枝用手背贴了一下,仲筤竟然没避开。
船又狠狠颠了一下,似乎是被浪抛出来,然后重重跌进水里。藤条包成的茧也跟着剧烈晃动,洛寒枝手臂一软,整个人伏下来,仲筤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。
洛寒枝看着他,有些意外。
“你不生我的气吗?”
仲筤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,他倏地闭上眼,唇也抿紧了。
“不。”他简短地说。比起回答,更像是一种抗拒。
“怎么了?”洛寒枝被他的反应吓到,又想去摸他的脸,“刚才还好好的……”
仲筤避开了他的手,叹出一口气:“仙骨不在我身上。”
洛寒枝:“……”
这有什么关系?仲筤仙骨在身上他也敢!
但仲筤不是这个意思。自有穷渊下摘去仙骨以来,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笨拙。五感都钝了很多,就连身体也比原先感觉重。可直到此时他才从这种钝重里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。原来肌肤相亲的悸动是这样的,人会颤抖,会激动,也会兴奋,会有欲|望,甚至会害怕,会痛苦……
也会像九雒一样,对他的无情与漠然感到绝望。
仲筤沉默不语,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,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