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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九十九章 一人何重万人何轻（第1页）

奚连川整个人都被狂风掀起来，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。碎石在空中高速乱飞，擦过他的身体，把已经破碎不堪的皮囊击穿。他下意识地伸出手，残存的灵力凝于掌中，问山剑猛地从他袖中探出，被他楔进山石中。狂风呼啸，已经被他炼成灵体的问山剑切石如切豆腐，划出去好远才勉强停住。奚连川喘着气，两只手都握住了剑柄，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。

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问山剑，脸上的神情有些怔愣，好像难以相信这东西是他自己召出来的。

照理说，他灵脉已被姬瀛抽走，是召不出问山剑的。

奚连川茫然抬头，看着覆偃台的方向。方才在空中显形的巨大妖兽已经不见踪影，它身上凝聚的浊气四散开来，变成一股一股黑气，呼啸着在有此山纵横。有些想往上冲，但是上仙们好像在有此山上方倒扣下来一个碗，把这些浊气全都笼罩在了下面。它们纷乱无序地横冲直撞，山壁被撞断，倒塌下来；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深渊，像一个一个撕裂开的口子，无情地吞噬着所有东西，不见天光，不见日月，奚连川几乎分不清，这到底是在人间还是炼狱。

他在狂风中微微站直了身体，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：“小岚！”

没有人回答他。奚连川努力地回想刚才的一幕，姬瀛抽他灵脉的时候，是小岚化为风刃救了他一命……可是她人呢？奚连川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又喊：“小岚！”

他环顾四周，想辨认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。可是天崩地裂间，有穷渊也不再是那个有穷渊了，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风吹出去多远了。奚连川的心跳得飞快，像是在胸腔里的活物，挣扎着要从他嘴里扑出来。他用尽全身力气，呕血一般，最后叫了一声：“小岚——！”

呼喊声被狂风席卷，一路卷上了天，化成了一道惊雷，“嚓”地一声劈开了天际一团混沌的黑气。青衣人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，奚连川几乎是惊喜地叫了一声：“仲——”

但他话没有说完，仲筤衣袖一卷，像一个巴掌，狠狠地把奚连川掼倒在地上。

奚连川被他打得滚出去好远，无力地伏在地上，咳出了一口血沫。他还没来得及撑着身体看清眼前，仲筤已经又闪现到他身边，手指在袖中轻轻一动，奚连川整个人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牵了起来。他的脸涨得通红，下意识地伸手掰住了仲筤的手指，一缕浊气从他袖中探出来，非常细弱，还有些犹疑，缓缓地缠住了仲筤的手，强迫他松开。

远处又是一声惊雷，仲筤抬头看了一眼，那倒扣着的“碗”便是无常彀，他目力所及之处，已经看不到还有腾云的上仙。四散的浊气不再肆虐，像是听到了某种号令一般，缓缓地凝成了一团。仲筤的眼神微微一变，转回头看着奚连川，突然松了手。

奚连川颓然软倒在地，剧烈地咳喘两声。仲筤微微一动，奚连川本能地防卫起来，袖中“嗤”地弹射出什么东西，擦着仲筤的颊边划了过去。仲筤侧身一躲，倒是没什么反应，但奚连川把自己吓了一跳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
“我的灵脉……”他一只手探到后颈灵窍处摸了一下。创口已经平复了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灵力缓慢地在他灵脉中运转。远处凝聚的浊气在他身体深处引起微弱的共鸣，像在风中颤抖的铜铃。

奚连川抬起头：“姬瀛死了。”

这不是问句。尽管那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，根本不知道覆偃台上怎么了，但这一点确然无疑。血、骨、灵脉，缺一不可，姬瀛一定是没有得到那根妖骨。虽然经历过姬瀛的抽取和小岚那利落的一刀，他的灵脉现在仍然损伤得厉害，灵力无处凝聚，让他感觉自己的手和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，像是木头做的笨重四肢，但毋庸置疑，他的灵力回来了。

又是“轰”地一声巨响，整个天地间再次开始震颤。仲筤双手一撑，一层金色的薄膜似的东西便像个茧一样把他紧紧包裹住，悬浮在半空中。奚连川极目远眺，只见那团凝聚起来的浊气猛地往上一冲，撞在了天穹下那只倒扣的碗上。巨大的灵力在碰撞中轰地炸开，他们脚下的山体再次裂开。他猝不及防，险些坠入深渊，仲筤手指微屈，那金色的茧便伸展开，把奚连川也包了进来。石块飞快地从他们身边擦过去，一碰到那金光便立刻碎成了齑粉。

奚连川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，神情戒备地看着仲筤，仲筤也看着他，用一种怀疑的打量眼神，似乎想到了什么。

“你还活着。”他听起来似乎有些意外，好像奚连川不应该活着。

但他自归墟归来，整个有此山几乎没有了活物，只听到风里撕扯着奚连川的声音，他在呼唤小岚。

奚连川摸不准他的意思，谨慎地保持着沉默。仲筤抬起头，看了一眼天空。

“那是无常彀，”他对奚连川说，“无常彀下，仙魔俱灭。”

奚连川也抬起头，他这时候才惊异地发现，悬在空中的上仙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。浊气席卷着山石纵横乱飞，山中不见天光，已经彻底成了炼狱。

“无……无常彀……”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，“是什么？”

“有人说是一套杀阵，”仲筤音调平平，炼狱之中只剩他们俩还站着，他却随意地像是在讲经堂上回答奚连川的问题，“但比一切的阵法都强。”

无常彀以万人为牲，一旦被罩入其中，仙魔也好，灵物也罢，都会被不计差别地屠戮殆尽。浊气由人心戾气所化，几乎无计可消，仲筤一直不敢擅破鸿蒙阵，就是怕浊气溢入人间，再以人心为饲，越发不可收拾。松元以无常彀来应对，其实不失为一条妙计——诸灵皆灭，彀下只剩下一片荒漠，没有人，便不再有争斗猜忌或者欲望和杀戮，也就没有了喂养浊气的饲料。十年百年，甚或千年万年，松元早晚会把这些浊气“饿”死。对于永生来说，千年万年也不过弹指一挥。

仲筤明白过来为什么松元没有阻止他去渐冥幽境了。他既不肯身化归墟，那么就算重回有此山，也只有死在无常彀下这一个下场，届时还是要去渐冥幽境。生死一同，对松元来讲，差别不大。

奚连川脸色都白了几分，说来可笑，不久之前他还觉得大彻大悟，死在今日也是罪有应得，但此刻却又本能地想要再搏一线生机。

“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？”

仲筤许久没有说话，他的视线仍旧锁定覆偃台上那一团浊气。刚才奋力的一击似乎耗尽了能量，那团浊气现在散了开来，无意识地悬浮缠绕，像一团浑浊的星云。仲筤又转过脸，看着奚连川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回答奚连川，“上一次祭出无常彀是为了惩处共工撞断不周山，洪水灭世，丧命者万万余众……便有了无常彀。”

共工和颛顼都没有从无常彀下出来，到如今，已没有活着的人还能说清楚不周山在哪里。

但同样也没有人说过无常彀破不了。也许只是共工和颛顼破不了呢？

仲筤再次抬起头，看着穹顶，轻声道：“一套阵法……”

也许是这世上最强的杀阵，但依然只是一套阵法。

仲筤出手毫无预兆，也毫无保留，灵力至纯，反而失其形，无需成刃。奚连川只感到可怕的压迫感突然迎面而来，他下意识伸出手，灵力仿佛在他身体深处炸开，奚连川仰起脸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叫喊，但是他身上仿佛有无形的屏障，“铮”的一声弹开了仲筤这一击。与此同时，覆偃台上原本已经四散的浊气再次凝结成了一团，发出野兽威胁似的低吼。

仲筤随即伸出手，一把抓住了奚连川的后领。奚连川仍想抵抗，仲筤的指尖已触到了他的灵脉，仿佛有一股冰凉的液体从他灵窍涌入，奚连川一个激灵，看着远处那一团浊气，感到那股风铃般的共振越来越强烈——他可以控制那些浊气。